“抓住她们！”
带头的灰精灵打手发现了两人，挥舞着火把高声呼喊，大队人马眨眼间已至面前。
希露认得他们。这帮派里的成员，都是栗发尖耳的灰精灵。在衰落前的世界里，他们是等级森严的伊森特洛王国的二等人，一边被圣精灵当作狗使唤，一边压在土精灵和暮精灵头上作威作福。现如今，明面上的血统论已经绝迹，石板上刻下律法，声称绿洲上的所有居民都是平等的。然而，在重新建立秩序的世界里，相当一部分人仍旧不能放下执念，依旧以往日残酷的手段行事。
看到旁边墙上模糊的人形，冲在最前、气势最盛的家伙们都犹豫着停下了脚步。所有人都看清了，希露那一头雪白的长发。在这沙漠王国的土地上，只有最尊贵的圣精灵才会有这样美丽而柔顺的珍赐之物，几无伪造之可能。
当然，令众人不敢上前的，还有那空中漂浮的诡异红色雾团。如今的世界，民间自学成才的魔法师已经极为稀有，常人已很难见到货真价实的魔法，或许一生也只见过廉价的魔术表演。对普通人而言，未知即是最深的恐惧——
他们不敢对圣精灵下手，也不敢招惹一位魔法师。如果这个推断成立，就能轻松地脱身了。希露没有再犹豫，迎着一双双幽邃的眼睛，抱着卡妮娅，旁若无人地向门口走去。
然而事与愿违。走到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前，带头的打手抽刀出鞘，横在她面前，满脸横肉窜动，恶狠狠地挤出话来：“白毛猴子，你想走可以，把货给我留下。”
卡妮娅紧闭着眼睛，抖得更厉害了。这位暮精灵少女，正如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猫，躲在看上去势单力薄的孩子怀里，担心下一秒就会被再次狠心抛弃，落入孤独甚至死亡的境地。
她还没作声，那打手旁边又有人说道：“我有印象，这臭丫头可不是圣精灵，是外邦人！他们都是一帮多管闲事的杂碎。”
“我早就有些怀疑，圣精灵怎么会亲自上门。”打手恍然大悟，不屑地冷笑一声。
随后，他举刀指向希露的鼻尖，抛出不敬之语。
“既然你这么想救这贱种，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。拿你自己来交换。”
一阵起哄，嘘声震天。
“把衣服一件一件脱掉，然后乖乖地跪在我面前。但凡让我有一点不爽，我就拧断你的脖子。”他虽然面无表情，口水倒快掉出来了。
希露叹了口气。看着这一群脸冒油光的家伙，她真是悲伤到了极点。
“那么，这位‘高贵’的灰精灵，你喜欢吃生的还是熟的？”她直视着对方，问道。
“你疯了是不是？我让你脱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一道红光闪过，断骨的闷响在室内回荡。一团红雾化作利刃，直刺胸膛，眨眼间燃起熊熊烈火，骇人的热浪惊得周围人连连后退，失声尖叫，当即就有人连滚带爬地四下逃窜。
打手痛苦地哀嚎着，在地上四下打滚，却没有人能伸出援手。很快，室内便弥漫起烤肉的香气。
“你一直不说，我就默认你喜欢吃熟的。”希露微笑着，抱着卡妮娅向门口走去。
虽然这般惨状吓跑了不少，这些成群结队的臭虫们，倒意外地讲义气。没被吓瘫的几人中，很快默契地凑齐五人，将她团团包围。
希露没有正眼看他们，只是稍稍驻足，投以怜悯的眼神。红雾升腾，化作无数细丝，迅猛地从口鼻钻进五人体内。只听得惨叫连连，五人顿时瘫倒在地，面部扭曲不堪，四肢也反关节地扭动。一直害怕得不敢睁眼的卡妮娅，听到接连不断的惨叫，有些好奇地偷瞄，却被希露一把捂住了眼睛。
“小孩子不要看，会做噩梦的。”她说道。
很快，五人全部断气。看着地上新鲜的抓痕，她竟感觉有些胃疼。
情势急转直下。此时此刻，还胆敢挡在希露面前的，只有面前这一人。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匕首，看到希露步步靠近，下意识地退后几步，识趣地让开了。希露没有为难他，自顾自地走了过去——
他忽然意识到，如果能抓到眼前的女孩，就是立了大功，一定会得到老大的重赏。刚才那些家伙太蠢了，为什么要正面冲上去送死，背地里偷袭不就行了吗？！
他细心地观察过了：白发女孩抱着那奴隶，两只手都空不出来，只要下手够快，赶在雾反应过来之前把她干掉就行了！
犹豫片刻，对金钱的渴望占了上风。他屏住呼吸，然后快步上前，奋力地捅向希露的后颈——
仅有数寸的距离，手腕传来刺痛，匕首失手掉落，雾气似铁钳一般咬住了他的手腕。还来不及挣脱，另一个雾团化作绳索般细长的红色线条，如蟒蛇般盘上他的脖子，顿时呼吸困难，血腥味直冲头顶。
“自己说，生的还是熟的。”希露问道，“三秒。”
他发不出声音。
“一、二、三。”她摇了摇头，“那就都要。”
随后，火焰瞬间遍布全身，转瞬熄灭。意识模糊间，他重重地摔在地上，似乎少了一半的体重。
刀刃重新化雾消散，收回希露手心。这回，没有人再敢拦着她了。
夜深人静。
地牢、阶梯、贵宾室、酒馆大厅。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，一路上清理了不少杂鱼，而对于那些逃跑的，希露也懒得继续追击，毕竟今晚魔力的消耗已经远远超量，万一因此失去意识倒下，就得不偿失了。虽然如此，她还是贴心地干掉了酒馆里的眼线。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买酒了。
走出酒馆，见四下无人，她抱着卡妮娅飞快地躲进小巷。
她靠墙坐下，让怀中的女孩半躺着，凑到耳边轻声说道：“醒醒，已经没事了。”
卡妮娅双眼紧闭，没有任何反应，像是昏了过去。
刚才一直忙着操控雾气，都没怎么注意卡妮娅的状态，希露这时才慌了神。
病了？还是惊吓过度？
她手忙脚乱，摸了下女孩的额头，也不像是发烧；
里里外外地检查一番身体，倒是有鞭打的痕迹，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伤痕；
虽然脸上满是脏土，可稍微擦了擦之后，看面色也健康的很。
即使是魔女，也陷入了迷茫。她有一万种干掉对手的方法，到了要治病救人的时候，也是毫无头绪。
“算了，没时间思考了，这时候就要改变思路！”
她自言自语着，准备让红雾钻进去，也许“它们”知道该怎么做。
当然，在做出这样的疯狂举动之前，她终于清醒了些，及时收手了。
轻微的鼾声。卡妮娅在希露怀里安详地睡着，脏兮兮的脸上却满是笑意。
“好家伙，害我这么担心。我打这么热闹，你竟然能睡着……”
虚惊一场，希露平复心情，她心里忍不住吐槽。注视女孩的睡颜良久，她抬头望向天空，漫天星辰闪耀，心中悠然升起一股暖意。
一阵凉风刮来，她不由得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，文艺伤感的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好在卡妮娅睡得够香，没被吵醒。
“该回家了。”
……
马车在第四城区的阿库莱古街停下。大路的西侧是连成片的土黄色房屋，而南边的神庙和北边的市场，都各自藏在四方砖墙构成的院落之中，只有白天才会敞开大门。大路两侧随处可见的茂盛古树和灌木丛，以及东侧石栏外清澈见底的河水，都很难让人相信这里是沙漠腹地。
远处林立的风塔，在黑夜中泛着蓝色的幽光。已变回白裙状态的希露，将一个巨大的木箱从车后搬下，轻放在地上。她向马车夫支付几枚铜币，目送着马车远去。
面前这座二层小楼，名为阿库莱魔法屋，招牌上的字已磨得发白。希露打开门锁，带着木箱走进屋内，立刻将门窗关严。
屋内黑漆漆的。希露没有开灯，拖着木箱，轻车熟路地摸到同样漆黑一片的楼梯间，一点一点地挪到二层。直到走进临街一侧的卧室，她将窗帘拉上，反锁好门窗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她稍一用力，将木箱徒手拆开。四边和底面垫着兽皮，而卡妮娅仍躺在其中熟睡，枕着厚厚一卷牛皮纸，勉强当作枕头。
“路上这么颠簸都没醒，怪不得能把你拐走，真是不省心……”
颇感无奈的希露，将卡妮娅抱到唯一一张单人床上，轻轻盖好被子。
随后，她来到书桌前，指尖火光一闪，将桌上的蜂蜡蜡烛点亮。
“好了，让我看看，接下来怎么办……”
桌上摊开一本书。它通体紫色，封面上没有书名，只有白色线条勾勒出的时钟图案。
埃洛希露有些记不得以前的事了，无法回忆起是什么时候、在哪里得到这本书。她依稀记得，自己曾游历过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，但却只有模糊的影像记忆。她怀疑，那些不过只是幻觉。
她唯一能确定的是，自己已经在伊森特洛王国生活了许久，也许是五十年，也许是五百年。刚进入沙漠的时候，那场令世间一切魔法衰败的大战还未打响。她隐约觉得，在这本书所经历的岁月面前，自己那看上去无边无际的寿命，也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瞬。
她随便翻开一页，果然是一片空白。而在昨天晚上，那里浮现出了一行字，以近乎命令的口吻，要求她前往奴隶贩子的地牢中，救出一位名叫卡妮娅的暮精灵女孩。
她大失所望，正准备合上书，却见那里又浮现出一行字来：
“务必以血立契约，收为奴仆。”
太奇怪了。
从她拥有这本书起，它便一直在为埃洛希露提供指引，而她每次都遵循其引导行事，通常都会避免不少麻烦，还因此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。作为一位魔女，拥有一本神奇的魔典也是很正常的。
这一次，魔典要她救人，她确实做了。但唯独要求必须收为奴仆这一点，她根本无法理解。
“救了不就行了？我为什么要把她当奴隶？”埃洛希露简直抓狂，碍于卡妮娅还在熟睡，她也不能像往常那样随意出声发泄情绪。
困意上涌，她倒很快找到了解决办法：
“既然想不通，那就不想了！睡觉！”
她匆匆熄灭蜡烛，看着被卡妮娅占领的单人床，又看向连个地毯都没有的、冰冷的石砖地。答案显而易见了。
换上轻盈的睡袍，她掀开被子，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。
“虽然不知道魔典为什么要我救你……”她轻抚着卡妮娅的面庞，欣赏着那恬静的睡颜，不知为何，身心从未如此愉悦。
“经历这么多，辛苦了。晚安。”
魔女埃洛希露，渐渐沉入梦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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